第二十九章 常哥悄然婚 孤塗报急讯(1/ 2)
之所以说是“小道消息”,肯定有不正确的一面。
比如“率步骑五万”,苟雄、杨满两人此前配合蒲茂攻打洛阳,作为蒲秦的偏师,连日来都在朔方、上郡东部的雁门等郡,与慕容鲜卑的军队作战,他俩的部曲都是原朔方、上郡的驻兵,合在一起也只有两万来人,连三万都不到,怎么会“率步骑五万”反攻朔方?
但所谓“空穴来风”,这条小道消息也必然不是无根之木,想来苟雄、杨满,或退一步而言之,他两人中的一人现正在率部进攻朔方这件事,应该是有的。
人还没有到达朔方,战争的新闻就先传到了耳中。
不止陈腊的心悬了起来,别的前营户家属们,亦无不忧心忡忡,导致整个迁徙的队伍顿时被阴霾笼罩。明明是艳阳晴天,然而继续往朔方进发的这支浩荡队伍,却如似乌云压顶。
黄氏的病情虽有好转,身体仍然没有力气,走不动路。
陈腊顾不上分给他的那些羊、马了,拜托羊马队中的朋友暂先帮他照顾,自己动手,削木编草,做了个木板,把黄氏放在板上,他拽着草绳,拉着前行。
黄氏也听说了蒲秦攻入朔方的事情,她费力地半支起身子,问前头拉绳的陈腊,说道:“朔方真的在打仗么?”
陈腊对此,尽管亦很忧心,但为了不让黄氏因为担忧而影响身体的康复,故把忧心掩起,回过头来,拿出笑脸,装作不在意的样子,说道:“阿母,管它打不打仗呢?咱们不是士家了!咱们现在是良家!莘公迁咱们去朔方,不是叫咱们去打仗的,是叫咱们在朔方安家的!我在羊马营的时候,听别人说,朔方河北边,草场成片,无边无际!……就像咱们刚过去的那个大漠一般!而且水多,水草茂美!我都算过了,只要好好干,多下些力气,最多两三年,就能把分给咱们的羊、马翻上两番!阿母,到那时候,你就什么都不用做,只管在家享福就是!”
黄氏说道:“话是这么说,可是仗一打起来,恐怕咱们安家不易啊!”
“阿母,你还不相信莘公么?这些年来,凡是莘公打的仗,哪一场败了?这回打朔方,便是莘公的命令。阿母,你放一百个心,这场仗输不了!他们打他们的,咱们安咱们的!不影响。”
黄氏微微放了点心,终究牵涉到一家三口的命运,却不能完全放心,她招手唤陈常哥近前,说道:“咱们家丁口少,只你阿兄一个。朔方现在在打仗,咱们又人生地疏,到了那里,怕会不好立足。这一路上,不少人家找我提亲,你都是知道的。这些人家里头,你有哪个相中的?给阿母说说,早些定下,寻个吉日,就把婚事办了吧!也算是给咱家找个能帮忙的外力。”
陈常哥年才十四五岁,这个年龄,正是好时候,以往他们是营户,婚姻不能自主,因是虽有很多前营户家属相中了她,却没法登门提亲,如今这些前营户家属们都成为了编户齐民,婚姻可以自主了,於是从谷阴出发到这里的一路上,几乎每晚休息时,都有人找黄氏提亲。
至於陈常哥寡妇的身份,这一点丝毫不是问题。时下尚存前代秦朝的遗风,对妇女的束缚远不如原本时空的后来严重,妇女有一定的社会地位,寡妇再嫁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。别说平头百姓,贵族妇人亦是如此,寡妇、抑或被休,又甚至主动休夫后再嫁者比比皆是。
说到这里,却得提曹斐一句。
当令狐奉逃亡之日,曹斐的家眷也被令狐邕杀了个干净,他现今之妻,是他跟从令狐奉杀回谷阴之后再娶的,即是个寡妇。曹斐家而下那么有钱,已然号称京城第一巨富,其中固主要是曹斐敛财之故,另一方面,也有他再娶的这个妻,其家富裕,给了他许多配嫁的缘由。
大前天晚上的经历,那队率色眯眯、贼兮兮的眼神,着实把陈常哥吓坏了,到现下还没缓过劲。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安全,还是如她母亲所说,为给他们陈家找个外来的助力,的确是越早把婚事办了越好。陈常哥便舍了害羞,红着脸,细声说道:“韦家的小郎看着挺是憨厚。”
黄氏说道:“韦家的小郎么?”
韦这个姓在陇州内地不多见,此姓是西域地界的一个唐人大姓。陈家、韦家原是张韶部的营户,故而他们的原籍,本都是在西域的西域都护府、戊己校尉治理的境内。
陈腊认识这个“韦家的小郎”,笑道:“韦家的小郎不错,憨厚不说,个头也壮,是个埋头干活的好手!”与陈常哥说道,“还想着等到了朔方,我再给你选个好夫婿,没想到你已有看中的了!”对黄氏说道,“阿妹既然看中了韦家的小郎,今晚歇营,我就去找韦家聊聊!”
黄氏说道:“你不能去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咱们家是女方,怎么能主动去找男方?你年纪轻轻的,真是什么都不懂!”
陈腊笑道:“好,那我就找个人给韦家传话,叫他们今晚来找阿母谈!”
“这还差不多。”
一家三口,谈谈说说,倒是减轻了路上的疲劳。
这天晚上,陈腊寻了个两家都认识的熟人,把意思与他说了,那人就到韦家休息的住地,传话过去。韦家的家长欢喜不已,马上去到陈家住地,与黄氏商议两家结姻之事。
按说结姻成婚的程序是很繁琐的,但一则两家贫穷,没那么多的讲究,二来,时下乱世,战争频繁,就是右姓冠族间的婚事,亦不乏一切从简的,称为“拜时婚”,“六礼悉舍”,新妇打扮完毕,以纱巾蒙面,至夫家后,由新郎亲自揭下,然后“拜舅姑”,也就是公公和婆婆,“便成妇道”,亦即宣告已经成婚,——原本时空后世的“纱巾盖头”之制,就是发源於此。
故是,一番商量过后,第二天晚上,两家竟是就把婚事办了。
韦家的丁口多,儿子四个。两家既已成亲,理当互相扶持,韦家的小郎就先留在了陈家,给陈腊帮个手,接替了陈腊拖拉黄氏行路的活儿,让陈腊得以回到羊马队,接着亲自精心照料分给他家的那些羊马之剩余。
门阀士族的婚姻,奢侈豪华,引人注目,穷苦百姓的婚事,简简单单,悄无声息。
沿着贺兰山的西麓,北行二百余里,入到了黄河西边的漠中,又行三百来里,终於到了黄河岸边。张韶已经派了自己帐下的长史和杨贺之在此,准备好了船只,接他们过河。
——张韶的长史名叫朱法顺。朱,也是西域的一个唐人大姓;法顺,西域佛法昌盛,信佛者的比例远比陇州内地多,这位朱法顺,其家族便是一向信佛的,因其父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。
渡过黄河,在河东岸的临戎县休息了一天。
曹惠、兰宝掌把所带来的前营户家属们,与朱法顺、杨贺之两人做了交接。
由朱法顺领着其中的大部分,沿河向北,去河北岸的草场,给他们分草场、确定聚住区,并在等他们基本安顿下来后,再按照家訾、丁口、身体等条件,从他们中选择“府兵”的人选。
由杨贺之领着余下的部分,向东去张韶现所在的朔方县。杨贺之领的这些,都是其在军中的父兄,已於前不久的朔方之战中阵亡,或者伤残,不能再上战场的。蒲秦而今正在反攻朔方,兵力紧张,所以这些前营户家属的子弟,跳过了“府兵拣选”这个程序,直接把他们算作了府兵,以补充兵源。这部分的前营户家属子弟,共有千余人。
曹惠、兰宝掌的任务完成,他两人现在就可以返程,回谷阴去了。
兰宝掌却与曹惠说道:“路上便闻秦虏反攻朔方,适才听了杨参军、朱长史的介绍,虽没有五万步骑之众,也不是苟雄、杨满两人为主将,只苟雄一人为主将而已,但其所率之兵亦有万余。张将军部的可战之卒现只有六千步骑,敌众我寡。朔方,关系到莘公未来的大计,断然不容有失。以我之见,咱俩先别回京师了,不如留将下来助张将军一臂之力!你以为如何?”
顺利把家属们送到朔方,功劳已然到手,以曹惠的私心而论,他是不乐意留下来打仗的。
想那苟雄,是蒲秦有名的悍将,这仗打起来,不用说,必然难打,打赢还好,如是打输,说不得,性命难保,纵使保住了性命,逃回谷阴,朝中的责罚也是少不了的,好好的一份功劳,可能就会变成一场罪过,除非傻子,才愿意留下来,主动掺和进这场仗。
奈何兰宝掌提出了“莘公”,说朔方“关系到莘公的大计”,曹惠瞅了他两眼,心道:“你话都这么说了,我能怎么说?我能说不行,不愿意么?我要是这么说了,待回到谷阴,莘公会怎么看我?我虽得骠骑宠爱,可莘公若是对我有了意见,我这富贵也就算是完了!”
他一把握住兰宝掌的手,挺起胸脯,忠心溢於言表地说道,“老兄所言,正是在下所想!你我想到一块儿去了!只是你我仅受命护送这些家属到朔方,莘公没有令咱们参战,你我要留下相助张将军,以在下愚见,最好还是派人回朝,把此事禀与莘公一番。”
兰宝掌大喜,说道:“你考虑的比我周到!好!就按你的意思,咱们今天就派人回朝!”
朱法顺办事干练,且急着回朔方县,给张韶参谋军事,因此已经带着那大部分的家属离开北上了。兰宝掌、曹惠两人齐去见杨贺之,把他俩的决定告诉了他。
杨贺之自无拒绝之理,说道:“苟雄领兵从雁门郡来,今已渡河,入到了朔方境内,而下屯驻於曼柏、沙南一带,前锋已至虎泽,距离河阴县不到百里,离朔方县也只有两百里上下而已。我军屠了虎泽,又占了西安阳县以西的河北草场,拓跋部的骑兵,至少眼下估计是借助不了了,只靠张将军部下现有的兵马,与苟雄部的秦虏相较,确是稍处於劣势。两位校尉以国事为重,愿意留下来帮张将军一把,这真是极好的!军情紧张,或许很快就要开战,两位校尉既有此意,那咱们就不要多做耽搁,现在就赶紧去朔方县,听候张将军的部署安排罢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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