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 悔余犹恋栈 懊恼席上言(1/ 2)
谷阴,中城。
随着三省六部制的确立和实施,四时宫的内外最近扩建、新起了几座配套的官寺。
主要有四座。
宫内的两座,一个是在原先王国典书令等官的官廨基础上建起的内史省(中书省),一个是在原先的王国常侍等官的官廨基础上建起的黄门省(门下省)。
宫外近处的两座,一个是由原先的陇州牧府改造而成的“中台”,也就是“三省”中的“尚书省”,一个则是专门另起炉灶,给莘迩新建的理政办公之所。
莘迩的主要官、爵现下有三个:录中台(尚书)事、征虏将军、建康侯。
建康侯不说,爵是爵,官是官,爵位再贵,不掌权柄,不很需要专门的办公地方,莘迩家现即是建康侯府。征虏将军是有专门的办公场所的,即早先莘迩的辅国将军府,如今之征虏将军府,但将军府,顾名思义,乃是用来料理军务方面诸事的,因此“录中台事”此职,却是需得别有理政之地,左氏遂特地下旨,在中台东边的不远处,买了些民房,建成了这座官廨。
——之所以把之建在中台边上,缘由“录中台事”管的就是中台就这一摊,两座官廨离得近些,既方便了中台的官员向莘迩请示、汇报,也方便了莘迩能够随时召中台官员询问政情。
这座官廨刚建成不久,要说是有名字的,然因了莘迩如今的“权势滔天”,谷阴的士民却不呼其名,而将之称为“莘公府”。数日前,莘迩带着大批的属吏、随员,才搬进来。
因与中台相距甚近,站在中台的楼阁上,都能够看到其外、其内的一些场景,甚至可以听到那边的声音。
六月初的这天,顶着炎炎夏日,中台令麴爽挥汗如雨,拾阶而上,轻车熟路地登上了中台听事堂后的阁楼,扶住朱漆的栏杆,他掂起脚尖,用劲地往东边的这座所谓的“莘公府”瞅去。
一眼看到,莘公府门前高大的桓表外,笔直的石板巷道上,如同长龙也似的,排着何止数十上百辆的各类车辆,有简便的轺车,有风雅的牛车,亦有端肃的正式官车,其间且夹杂着马、肩舆等诸种的出行工具,总之,五花八门,形色多样。在车、马、肩舆上,或者旁边,顶着日头,沐着热风,坐满、站满了人,有的穿着夏季该穿的红色官服,有的帻巾大衭而已,或有那更加名士姿态的,大约是不耐炎热,索性脱去了外衣,光个膀子,拿着蒲扇摇个不休。
这些人等,都是等待莘迩接见,来向莘迩汇报、请示政务的各个官廨的吏员,那些车、马、肩舆,自便是他们分别乘坐的交通工具。
大家都在谷阴为官,抬头不见低头见,彼此大多相识,而且其中的世家子弟们,有的互相之间,还是少小为友,等待进府的空当,无事之下,少不了,你一言,我一语的聊些闲话,纵是都压低了声音,汇聚一处,却也是一股不小的声浪,传到了中台楼阁上麴爽的耳中。
看着这热闹的场景,听着那嘈杂的声响,麴爽回头,瞧了眼自家的府内。
中台是早前的牧府,占地甚广,比莘公府要大得多,但此刻,府外门可罗雀,偌大的府内亦冷冷清清,偶见有府中官吏出来,也是只影单行,却是半分也无法与莘公府的兴盛情状相比。
莘迩在他出任中台令后,於孙衍、羊髦、黄荣、张浑、陈荪等的联名推举下,就任“录中台事”时,他手下一人,劝他干脆辞了中台令,免得受莘迩制约的话语,油然於这时重新浮现,麴爽满是手汗的双手,下意识地攥紧栏杆,懊悔地叹了口气。
他身后一人问道:“明公,缘何无故喟叹?”
这人年三十余,相貌俊美,唯是头大,整个的身形看不起来略不协调,不是别人,正是麴爽的心腹卫泰。卫泰与麴爽是老乡,家也在西平,他跟随麴爽已有十余年了,初入仕就是应麴爽之辟,前在麴爽帐下做谘议参军,田居升迁为唐兴太守后,他继任长史之职,现任都官郎,是中台刑部都官司的主事。——都官,是刑部的四司之一,其职为管理俘虏、奴隶的簿录,给以衣粮医药,并审理其诉讼事件。换言之,都官司,主要管的是与俘虏有关的刑狱这一块。
麴爽不好实言相答,抹了下额头涔涔的汗水,顾左右而言他,说道:“天太热了。”
卫泰纳闷说道:“热,也不至於叹息啊。”
麴爽知其性格耿直,倒也不怪他刨根问底,但亦不乐他再追问,便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,松开栏杆,往卫泰的衣服上擦了两擦,把手汗擦掉,说道:“……太热了!你看,出了多少汗!”
卫泰屈起手指,往麴爽手汗在他衣上留下的汗渍上弹了一弹,说道:“本来就是,这么热的天,这楼阁又高,愈发酷热,也不知明公为何三天两头的朝这里跑。明公,那咱们就回堂中去吧?明公换身衣服,我叫府吏多捧些冰块,给明公去去暑气。”
麴爽应道:“好。”
他恋恋不舍地再羡慕地望了一眼莘公府的盛景,心道,“我府中这般冷落,莘阿瓜那里却那般喧闹!我脸面何存?世嗣建议我辞掉中台令,以免使我之名居莘阿瓜下,现今看来,却是良言!我要不要从了他的此议?现在挂印辞职,会不会晚?……唉,中台令,显贵之职也,我若是就这么辞了?未免惜哉!”
世嗣,名叫裴遗,是麴爽的另一个心腹,辞掉中台令的建议就是此人提出的。
辞或不辞,拿不定主意,麴爽想要问问卫泰的主张,话到口边,深觉“己不如瓜”这件事太过丢人,加上令狐妍痛骂他的那日,卫泰就在他家中,乃是亲眼所见,亲耳所闻,两下相合,他更是面子上挂不住,终究没能问得出来。
一阵喧哗从莘公府外传来。
麴爽顾首去瞧,见是一辆垂着帘幕的黑色牛车,顺着莘公府前石板路的侧边,大摇大摆地越过诸多排队的车辆、马、肩舆,径直往府中去。应是这辆牛车的插队举动,引起了等候官员们的不满,於是不少人纷乱叫嚷,喧哗之声即是由此而来。
麴爽精神一振,顿住准备下楼的脚步,饶有兴味地观看后续,等着看莘公府的门吏,那个曾於日前把他派去通告莘迩某件公务的属僚挡在了府外,要求其也得按序排队进府的魏咸,如何处置此事。
却没等来魏咸出面,牛车上的帘幕被掀开,车内的人向外露了个头,叫嚷之声很快就平息了下去。麴爽大感无趣,失望之余,叫卫泰的字,忍不住说道:“原本多温文尔雅的一个夫子!元安,你看看他现在成什么样子了!嚣张跋扈!古人诚不我欺,当真是近朱者赤!”
说完,挥袖下楼。
卫泰赶忙追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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