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7(1/ 2)
距离决赛的日子一天天近了,纯真不得不整个白天都消耗在少年宫,只有那里可以免费跟着伴奏练嗓子。晚上回来时,一家人已经团坐在饭桌旁等她,而她手边总是放着一杯温热的菊花茶。有时候是陈皮茶。味道甜中带涩,清淡却甘甜,劳累了一天的嗓子在茶饮的滋润下不由舒服很多。**和外婆都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,哪里会这么精致的茶道,她心下自然明白是润之。看向他时,他脸色淡淡的,手下慢慢搅着白粥,徐徐热气熏着他清瘦的侧脸,氤氲着远山般清渺的两道修眉,整个人散发着恬然的一股气质。
刹那间她便不自主想到了一个词,不染纤尘。
见她一如既往地走神,润之不觉好笑,正要点醒她,只听涵真在一旁没好气地道:“姐,看人能吃饱饭啊?”他动作微微一滞,那样简单的一句话,却分明感觉到话里熟悉的寒意。
因为是病人,所以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身边的人厌弃。三年间这种寒意如影如行,他试着去抗拒,或者遗忘,但再是淡然的心境,都无法消弭心底的黯然。
纯真瞪了弟弟一眼,很是自然地伸出筷子把从涵真筷下抢过来的红烧肉放到润之碗里,又道:“自己长得那么难看也好意思说别人。”
“一个妈生的,谁也别说谁。”涵真接得很是顺溜。
纯真气得几乎要拍案而起,润之平静地放下筷子,转了轮椅,低声道:“我饱了,阿姨,婆婆,你们慢慢吃。”纯真看着他碗里剩下的米粥,张口要拦他,他人已然推着轮椅离开了。
洗完碗后她果然在后院找到了他。他正一个人静静坐在轮椅里仰望星空,她站在不远处看着,只觉浩淼苍穹也不比他此刻更显寂寥。脚下顿了一顿,他已然看到了她,唇角微笑,却并未说话。
纯真在他身旁坐下,不知怎的,此刻看到他微笑,心底却分明觉得难受。“涵真平时跟我顽皮惯了,不是针对你的。”这么说起来,似乎有些欲盖弥彰之意。他点点头,并未回应。沉默良久,她微觉尴尬,说:“润之,你说话啊。”他两手交握,声音里带着些许疲惫,无奈道:“纯真,在你面前,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量说话了。”顿了顿,又说:“而且我真的没觉得有什么。涵真并不是出于恶意,我也没有那么小心眼。”他声音较之前句又低沉了许多,像是勉力支撑着精神。纯真察觉,不由凑近了看他的脸。
“你是不是,哪里不舒服?”
润之微微点头,道:“都是旧伤了,今天下了点雨,一冷起来就有点疼。”他微微动了下腰,语含歉意:“本来想好一些可以回去伴奏,现在看来可能真的不行了。剧院的播放机好像有点问题,估计都是陈年的老古董了,再新的磁带听上去都有些变音。练习的时候注意下。”
听着他的嘱咐,心里满是暖意。纯真用力点头,道:“放心,有你这个师父的指导啊,我肯定没问题的。”润之认真专注地看向她,少女脸上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,微微圆润的脸颊上一星小小的酒窝顽皮地凹下去,绽开的唇角隐隐透出三两个小虎牙的轮廓,看着这张皎洁如月的笑脸,他莫名觉得安定,又有些奢侈。少年时的记忆那样多,比她美丽的女孩,活泼的女孩,他并非没有见过,却唯有她给他的感觉是真实的,无法,也不愿忘怀。
“姐,我有题目不会,妈让我来问你。”眼前灯光一闪,却是涵真开了院子里的灯,身上还是下午穿的球衣,衣角上点缀着大小不一的泥点子。打从润之住进来,他似乎一直有些抵触,从未主动和他打招呼。有时见他抱着球经过门口,也只是喊一声,姐,我找嘉木哥打球去了。听了几回,她便明白其中刻意,不过装作不知。
有次她刚从图书馆换了书回来,经过厨房,却听到**正训斥弟弟:“涵真,怎么可以这样说话,他是你姐姐的救命恩人。”涵真带了点嫌弃的口吻,满不在乎地道:“我姐在医院也救过他了,咱们也不欠他的,他在咱家呆了好几天了,街坊邻居的闲话妈你还没听够吗?我没有说到他脸上去,已经很给他面子了。”**叹了口气,说道:“润之不是没有听见,不过是不愿和你争执罢了。他可比你懂事多了。他身世可怜,但心思不坏,这些话不要再说了。”
涵真不欢迎他,润之想必都是知道的。可他从未跟她说过,谈起涵真和苏嘉木时,语气依然平和如素。
这一天外面雨很大,等纯真从少年宫出来,路面上的雨水已积起不浅的一层。北方少有这样的大雨,她穿的又是帆布鞋,只走了几步,就被积水湿透了,黏在脚上格外难受。好容易到了家,却并未见润之像往常一样在门口等她。她心下莫名有些担心,站在屋檐底下随口问外婆:“外婆,润之还在屋里?”
却不意外婆道:“雨下了一会那孩子就觉得不舒服,正看着书呢,就晕倒了。你妈送他去了医院,这都半天了也没回来。”她手中提包一下掉在地上,拿起伞便又冲回茫茫雨中。
她打**的电话都没人接,到医院以后来回找了好几通,又不知道他们挂的是什么科室,只急得到处问。幸好爬楼时遇到上次的陈医生,似乎知道是在找润之,他停下来给她指了路,又说:“这次发作得有点严重,他又不肯住院,我给了开了一针吊瓶,打完就可以回去。”纯真道了谢正要走,陈医生似乎又想起了什么,对她说:“我刚才问了你妈,她好像并不知道。你和这孩子比较熟悉,应该知情吧。”
纯真只觉得一头雾水,问:“什么事?”
“他之前受过伤,身体应该还没完全恢复。消炎止痛片虽然有止痛的作用,但是过多服用对身体的副作用很大,这次会引起急性肾炎,就是因为这个。是你给他买的药吗?以后不要这样了,虽然能缓解一时的疼痛,但其实是害了他。”陈医生表情严肃,话说到后来,语气愈发沉重,纯真一动不动地听完,心思一点点下沉,直到他说完,方问:“他有肾炎?是因为吃止痛片太多引起的吗?”
陈医生并未觉察她并不知情,只道:“上次脊柱骨受伤,我也没细问。这次检查时才发现他有慢性遗传性肾炎,这次发作是因为止痛片过度服用引起的,止痛片本身对身体损害就很大,尤其对于他现在的体质来说根本承受不了。如果这次不是送得及时,再引起其他并发症,很可能危及生命。怕你妈训你,我就没跟你妈说,不过孩子,你要帮他也一定要听医生的话,知道吗?”
纯真一路走着,挪步到润之的病房,正遇到守在门口的**。见她来了,**微有些惊讶,冲她招了招手,道:“我没带手机就出来了,不知道家里的店怎么样了,先给我你手机我去给家里打个电话。润之在里面,还没醒。”
护士进来换了吊瓶,又是满满一瓶黄色的液体,她搬了椅子在床边坐下,他睡着的样子总是这样不安稳,似乎做着噩梦,额头上都是汗。她拧了毛巾帮他擦拭,见他眉心紧皱,不觉伸手碰触。他却在此时眨了眨眼睛,悠悠醒转过来。见是她,他不觉宽心,眼角余光却见一路湿漉漉的泥脚印,再看她脚上,不由轻声道:“纯真,你鞋湿了,怎么不换鞋就来了。”
她本想了一肚子话要对他说,他那样欺瞒着她,还害得她被陈医生一顿好说,她本想着等他醒了,**又不在,一定要好好训他一顿,各种各样的话积了满脑子,却生生被他这一句话堵得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。
他犹未觉察她脸上的异样,只道:“我没事,下次不要这么着急了。我总是……在这里等着你的。”她忽觉这句话耳熟,却怎么都想不起是在哪里看过。但被他这般说出来,听在耳中便平添了几许凄凉意。彼时她才十六岁,生活说不上锦衣玉食,但幸福和睦,从未体会过何为凄凉。
唯有润之,是带着与生俱来的暖意,扎挣在这凄凉的境遇中的。
她尽力去懂他的痛,他却尽力想要给她自己所余不多的暖。
见她踯躅的样子,两手用力绞着衣角,双眼几乎要沁出泪来,润之似乎明白了些什么,只是默然望着她,没有微笑,却也并不说话。
他怕她哭。她明明还未流泪,但见她这般难受的样子,他早已抑不住地心疼。
然而她竟然真的就哭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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